(接二之一)
中國:「縮表人生」與消極不合作
中國的回避文化則帶有更明顯的政治性。從「不內捲」、「拒當韭菜」、「躺平」,再到「縮表人生」(把人生的風險與投入縮到最低,只保留能勉強維持的部分),年輕人以降低消費、期待與風險的方式對抗被收割的焦慮。疫情時那句「我們是最後一代」之所以刺耳,正因它將這種消極不合作的精神推到極致。他們不是反抗,只是不再投入。
2025年秋季,中國政府展開為期兩個月的「清理負面情緒」行動,明確將「躺平」、「厭世」等語彙視為社會不穩定因素。當局要求青年「重新燃起幹勁」,可惜毫無果效。有港媒曾前往浙江湖州一帶,採訪當地被網民戲稱為「浪潮青年養老院」的青年合住社區。那是一種由倦怠都市青年自發組成、以低消費與慢活為特色的「半隱退式」共同生活空間。受訪青年稱,他們「不是不想拼搏,而是不想再被捲入沒有出口的無意義競爭」。這句話,幾乎說出了整個世代的心聲。
這正呼應法國哲學家傅柯(Michel Foucault)所言:「拒絕以那種方式、那種代價,被統治。」退出,不是消極,而是一種對權力邏輯的拒絕合作。
中國的「回避」比南韓更具系統性挫折,也比日本更有對抗性。它是一種在政治控制與經濟焦慮雙重夾擊下的生存抵抗。青年不再尋求體制內的成功,而是建立在有限自由中保存尊嚴的策略:少買、少工作、少表態,以時間換自由。
回避作為哲學:價值重估與生存邏輯
從哲學視角看,當「努力」不再保證立足,回避便不再是逃避,而是一種重新奪回生命主權的行動。它不是流行文化的新語,而是古典智慧在現代資本主義中的再度浮現。德國哲學家尼采(Nietzsche)所說的「價值重估(revaluation of values)」正指出:當舊有價值,如努力、競爭與上進,已不再帶來意義時,人便必須創造新的生存邏輯。
東亞青年所展現的,正是這場重估的實踐:不是反叛,而是撤回不再對等的承諾;不是放棄世界,而是重設與世界的距離。從這意義上說,「回避」不只是個體選擇,更是一場文化警訊:它揭開了效率社會與績效邏輯背後的隱性暴力,逼迫整個文明重新審視,我們究竟如何想像「美好人生」?
疲憊文明仍可恢復活力
中、日、韓的回避哲學展現三種不同的文明回應。無論是倦怠爆裂導致青年以家庭作為最後安全網,抑或是溫和抽離,還是在極高制度壓力下以降低投入表達靜默抵抗。三條路徑不同,但共同指向同一事實:當努力不再能兌現希望,退出就變成理性的行為。因此,真正值得我們追問的,從來不是:「為甚麼年輕人不再努力?」而是:「當努力不再能換來體面與安全,我們還有甚麼立場要求他們留下?」
也許,上一代能做的不是催促、不是羞辱、不是要求「堅強一點」。能做的,是為年輕人預留修復、喘息與重新開始的空間。唯有如此,生命才可能在不被耗盡的前提下,再度面向世界;而疲憊的文明,也才有機會重新恢復它自身的活力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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